1.「四大名旦」兩種說法的由來
二十世紀前期，獨具中國特色的連環圖畫迅速興起，在上海從事連環圖畫創作的專業畫家，據說有一二百人之多。早期著名的畫家有劉伯良、朱潤齋、周雲舫、嚴紹唐、趙宏本、沈曼雲、錢笑呆、陳光鎰等，且出現了「四大名旦」的稱號，因為他們不但作品很多，而且代表了當時連環圖畫創作的最高水平。1

不過，「四大名旦」到底指誰，說法並不一致，實有詳加討論的必要。論述連環圖畫的專著，都認為是指趙宏本、沈曼雲、錢笑呆、陳光鎰四人，他們的作品在當時備受注意，並稱連環畫界的「四大名旦」。2 但有關上海出版史的專著，則指出繼朱潤齋後起來的畫家有周雲舫、沈曼雲、趙宏本，1930年代人稱朱、周、沈、趙為連環圖畫「四大名旦」。又說：「抗戰期間，錢笑呆、陳光鎰代替了已故的朱潤齋、周雲舫『名旦』的地位，錢笑呆善畫女性，線條細致，有《臨江驛》、《洛陽橋》、《漁村喋血》、《蝴蝶杯》（與趙宏本合作）等。陳光鎰的畫生動詼諧，有《科學封神榜》、《獅》、《金王樓》、《牛》等」。3 換言之，「四大名旦」其初是指朱、周、沈、趙四人，為方便行文起見，不妨稱為「前期四大名旦」；連環畫界普遍認定的沈、趙、錢、陳之說，是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始「修訂」的說法，屬「後期四大名旦」，亦即現時的「定說」。

爲了進一步瞭解「四大名旦」與連環圖畫發展的關係，本文擬分「前期」（1925－1937年）和「後期」（1937－1949年）兩個階段探討上述六位連環畫家的創作歷程，釐清「四大名旦」之說的來龍去脈。而繼他們之後受到注意的「四小名旦」，亦一併予以介紹。總的來說，我們不妨把他們合稱為民國時期十大連環畫家。

2.前期的「四大名旦」
「連環圖畫」之名，始自1925年上海世界書局出版陳丹旭繪《連環圖畫三國志》；此後直到1929年，又出版《連環圖畫水滸》、《連環圖畫西遊記》、《連環圖畫封神傳》和《連環圖畫岳傳》。「連環圖畫」遂成為大眾認同的名稱，簡稱「連環圖」或「連環畫」。在此之前，北方通稱「小人書」或「小書」，上海叫做「圖畫書」，浙江稱為「菩薩書」，漢口稱為「牙牙書」；兩廣和海外華人的粵語社區則稱「公仔書」，至今仍是流行的叫法。

1920年代，上海已有二十家連環畫書商，但從事連環畫創作的專業畫家還不到十人，最知名的有劉伯良、陳丹旭、李樹丞、沈十佛、朱潤齋等人。當中以朱潤齋最出色，他的作品多取材歷史演義，並由他自己編寫，第一部作品《呼延慶》出版後，即受到歡迎；而最好的作品是《天寶圖》，當時上海曾經流行過這樣的說話：「看了《天寶圖》，忘記餓皮肚（肚皮餓）。」可見大眾喜愛他的作品喜愛甚至到了廢寢忘餐的地步。

朱潤齋（1890－1936年），原名朱德昌，江蘇鹽城建湖人。他還用過「一峯」作為筆名。二十歲左右到上海尋求發展，在老前輩李樹丞、劉伯良的引薦下踏上連環畫創作之路。上海的連環畫初時多模仿舞臺形式，但他揚棄了舞臺的服飾和道具等，而以寫實方法表現歷史和現實，成為這種畫風的開創者。繪有長篇大套連環畫三十餘部，作品內容大都取材於古典文學和傳統戲曲，創作態度嚴肅認真，別樹一幟，影響亦大。4

朱潤齋的作品有：《呼延慶》、《隋唐》、《薛丁山征西》、《薛剛反唐》、《楊家將》、《大破天門陣》、《說岳》、《英烈傳》、《朱洪武》、《乾隆皇帝下江南》、《十美圖》、《白蛇傳》、《珍珠塔》、《七俠五義》、《包公案》、《施公案》、《神仙通考》、《水滸傳》、《天寶圖》、《地寶圖》等，還有《薛仁貴征東》（一說與劉伯良合作）。在他短暫的一生中，自編自繪的長篇大部頭連環畫作品多達四十餘部。

朱潤齋的代表作是《三國志演義》（上海宏泰書局印行），60開本，上文下圖，畫面人物還標以姓名。但他畫了一半便去世，周雲舫續畫；周雲舫去世後，再由嚴紹唐續畫完。書中有二百多個人物，外貌塑造各有特點，獨樹一幟，有口皆碑。1950年代初，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一套六十本的長篇《三國演義》連環畫，人物造型大多是從他的作品吸取過來的。5 人民美術出版社於1982年出版了一套「連環畫藝術研究叢書」，約請朱潤齋的兒子朱光玉整理編輯了《朱潤齋連環畫選〈三國演義〉百圖》，以24開本重新出版。

1928年後連環畫發行急劇上升，至1932年，書商增到三十多家，多集中在閘北公益里。繼朱潤齋之後起來的畫家有周雲舫、沈曼雲、趙宏本，連環畫壇一度形成朱、周兩派。周雲舫（1910－1939年）又名周耀生，江蘇蘇州人。他技通古今，有「天才畫家」之譽，成名作有《平陽傳張勇》、《封神榜》、《小梁山》、《大鬧惡虎村》、《楊排風》、《青年豪傑》、《公主與獅子》、《羅賓漢》等；《二十八宿》中的二十八種動物都維妙維肖，神態表現得很逼真；《地獄探艷記》和《羅賓漢》是他創作的電影連環畫，人物形象栩栩如生。

周雲舫又與編者胡水萍合作，繪畫過抗日題材的《大戰成家堡》和蘇聯電影《十三勇士》。他畫的《王先生出世》（上海久義書局，1946年），60開本，上文下圖，圖中還有情節提要、人物標名及「吐白」。內容脫胎於葉淺予的漫畫，但有自己的獨特創造。畫面上出現「吐白」，據說是1929年後，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《歌女紅牡丹》在上海放映，連環畫受其影響，普遍採用在畫面上添加人物對白的形式，即人口「冒氣」吐出「口白」，自此沿用下來。至於哪個畫家或哪部作品是首創者，就不得而知了。

沈曼雲（1911－1978年），上海吳淞人，1928年開始連環畫創作，其《審頭刺湯》（上海廣記書局，1936年），60開本，上文下圖，圖中有人物「吐白」。代表作有《十八羅漢收大鵬》、《七個紅臉孔，八個黑臉孔》，其他作品包括《濟公傳》、《小梁山》、《三毛流浪記》、《虎耳》、《豪俠馬青鋒》、《沈萬山》等。

在1930年代幾位著名的連環畫家之中，沈曼雲受到早期連環畫家劉伯良的影響較大，畫風灑脫，對人物的描繪採用誇張變形的漫畫式方法，不論成人和兒童，都喜歡看他的作品。這種繪畫技法亦較配合他所表現的作品內容，《濟公傳》中濟公的藝術形象就是很好的例子。

趙宏本（1915－2000年），生於上海，從事連環畫創作六十多年，其作品數量之多和影響之大，都超過前輩朱潤齋等，被譽為「四大名旦」之首。第一部作品是《大破九道山》（春志成書局，1932年），其《義丐武訓》（上海華商書局）為60開本，說明文字置於圖中，有人物「吐白」。早期代表作有《海京伯大馬戲團》、《七俠五義》；抗日戰爭時期的作品大多經胡水萍改編創作，計有《海國英雄》、《鄭成功的故事》、《揚州十日》、《戚繼光》、《張巡殉國》、《弱女》、《雷雨》等。此外，又出版《阿Q正傳》、《表》、《上海即景》、《天堂與地獄》、《少年筆耕》、《桃李劫》、《醒獅》等。他還把現實生活故事改編為古裝形式，借此揭露社會黑暗，如《忍無可忍》、《報應到了》、《文武財神》等。抗戰勝利後，創作了《護廠鬥爭》。6

趙宏本在民國時期創作了幾百部有影響的連環畫作品，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，他的繪畫技巧和藝術境界都有所提升，為新中國連環畫事業的發展作出了貢獻。上海解放後不久，趙宏本就編繪出《趙一曼》、《血淚仇》等，由新聲出版社印行，不久又編繪了《女司令劉虎成》、《糾紛》等連環畫。他的繪畫風格是寫實的，線條運用很流暢，描繪人物時很注意細節，對場景的處理，則講究透視效果。例如《孫悟空三打白骨精》的封面，繪孫悟空手握金箍棒追殺白骨精的情景，人物比例和畫面效果都很精到，曾獲第一屆全國連環畫評獎（1963年）一等獎。這是中國傳統綫描繪畫的一項新成就，被譽為連環畫古典題材創作的一個高峰。7

3.後期的「四大名旦」
朱潤齋、周雲舫先後於1936年、1939年去世，抗戰期間，錢笑呆、陳光鎰代替了朱、周「名旦」的地位，與沈曼雲、趙宏本並為連環畫壇的「四大名旦」。

錢笑呆（1912－1965年），原名錢愛荃，祖籍江西，生於江蘇省阜寧縣。他自小就與父親一起替人繪畫肖像，十六歲到上海謀生。其作品以古裝仕女見長，線條細緻，無論是大家閨秀，抑或是小家碧玉，還有巾幗英雄，在畫中都予人以一種美的感受，擁有較多家庭婦女讀者，為連環畫界帶來一股清新的風氣。他繪的《洛陽橋》（上海華商書局，1946年），60開本，文字說明置於圖角，有人物「吐白」。其他作品有《臨江驛》、《漁村喋血》、《蝴蝶杯》（與趙宏本合作）等。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，錢笑呆續有新作問世，包括《沈瓊枝》、《釵頭鳳》、《芙蓉屏》、《賣油郎》、《晴雯》，還有《穆桂英》（與汪玉山合作）和《孫悟空三打白骨精》（與趙宏本合作）。曾任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專業作家。8

陳光鎰（1919－1991年），江蘇南京人。初時在上海一家印刷廠學工商美術，抗戰爆發後開始自編自畫一些連環圖畫。他的繪畫風格基本上是寫實的，用筆比較簡潔，擅長創作別開生面的滑稽連環畫，引人發笑，備受歡迎，最能吸引兒童讀者。第一部作品是《獅兒》，另一部作品《科學封神榜》（福記書局，1948年），圖中有簡要文字說明，以及人物標名和「吐白」。民國時期的作品，還有《金玉樓》、《牛》、《豹》、《雪》、《雨》、《小皮匠》、《洋囡囡》等；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創作，有《大鬧天宮》、《真假猴王》、《通天河》、《小偵查員》、《縣官背纖》、《消息樹》。

根據老連環畫家盧世澄的回憶：抗日戰爭勝利後，舊連環畫有了迅速的發展，進入到一個興旺的時期。「當時，上海的舊連環畫作者包括畫人物的、畫背景的、配文的，加起來也就不過是一二百人，卻形成了四大派。這四大派的主角被當時的連環畫讀者和出版者譽為『四大名旦』。他們是：趙宏本、沈曼雲、錢笑呆、陳光鎰。以他們為主署名編繪的連環畫，最受讀者歡迎，銷售量特別大，據說較之一般連環畫要大一二倍。」 9

4.關於「四小名旦」
「四大名旦」之外，連環畫界還有「四小名旦」之說，即趙三島、顏梅華、筆如花、徐宏達四人的合稱，他們是後起之秀，不過受歡迎程度與「四大名旦」不遑多讓。

趙三島（1915－2000年），江蘇吳縣人。自少喜歡繪畫，並寫的一手好字，刻苦自學，無師自通。二十歲開始進入連環畫專業的行列，與同鄉畫家嚴紹唐是朋友。他非常景仰老前輩朱潤齋的畫風。其作品以白描工筆為主，細膩工整，人物逼真。1940年代後期，他畫了《三極三絕技》、《白雲觀奪劍》、《鐵戟江山》等武俠連環畫，暢銷香港和南洋一帶，在中國內地也很受歡迎。其他作品有《一髮千鈞》、《二打八里莊》、《浮生六記》等。顏梅華，江蘇蘇州人。1927年生，1940年代中開始創作連環畫，師從陳光鎰，尤擅長武俠劍客和古典題材。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，出版了《一字乾坤劍》、《九紋龍》、《雙刀虎》、《北俠草上飛》、《巫山四劍客》等，暢銷一時。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，創作了《風雲初記》、《被開墾的處女地》、《寶船》、《爲了生命》、《狠狠抗擊老沙皇》等。後致力於國畫創作，擅長人物、花卉和山水，任《人民日報》神州書畫院特聘畫師，為中國美協會員、上海文史館館員。

筆如花（1911－1976年），又名盛煥文，祖籍江蘇省江陰市。1931年開始連環畫創作，擅長古典題材，筆下的仕女形象頗具特色，作品有《牡丹花》、《戀之夢》、《江湖女俠》、《現代夫妻》、《新紅樓夢》、《新杜十娘》等，達七、八十部之多。收徒近二十人，又開設藝海書局，進一步推廣連環畫藝術。10

徐宏達（1920－1986年），江蘇鎮江人。1938年跟錢笑呆學藝，至1940年自立。其處女作《白相大世界》甚得讀者喜愛，隨後有《小陳與王先生》、《濟公活佛》、《丁小狗》、《木偶流浪記》、《木偶遊火山》等。1950年代至1960年代的創作，有《萬民傘》、《劉胡蘭》、《赤壁大戰》、《桃園結義》、《十三妹》等。11 一生創作了近百部連環畫，當中有不少都很具影響力。

附表 民國時期連環畫界大小名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