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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史料的真偽及其重要性

梁啟超指出在眾多學術之中,諸如玄學、神學、科學、天文學、地質學、生物學、心理學等,都沒有一門比起史學如此著重史料,「以客觀公認之事實為重」。他強調史料是「過去人類思想行事所留之痕跡,有証據傳留至今日者也」。它是「史之組織細胞,史料不具或不確,則無復史之可言」,大致上,可以分為「直接的史料」和「間接的史料」。直接史料是指「史料當該史跡發生時或其稍後時,即已成立」;而間接史料是指「彼所述者,皆以其所見之直接史料為藍本,今則彼所見者吾儕已大半不復得見」。

此外,在史料的分類上,除了剛才所說的「直接史料」和「間接史料」外,梁氏指出亦可以分為以下兩種:一是「在文字記錄以外者」,二是「在文字記錄者」。前者主要包括建築遺址、兵家器物、陶瓷、玉石、貨幣、服飾、碑傳紀錄等;後者則有正史、雜史、別史、傳記、檔案、散文、石刻、外國文獻等。梁啟超進而指出「此種史料,散在各處,非用精密明敏的方法以搜集之,則不能得。又真贗錯出,非經謹嚴之抉擇,不能甄別適當」。

無疑,研究歷史的人重視史料,也需要留意「事實與事實之間」的關聯。梁啟超指出:

「史跡有以數千年或數百年為起訖者。其跡每度之發生,恆在若有意識若無意識之間,並不見其有何等公共一貫之目的,及綜若干年之波瀾起伏而觀之,則儼然若有所謂民族意力者在其背後。治史者遇此等事,宜將千百年間若斷若續之跡,認為筋搖脈注之一全案,不容以枝枝節節求也。」

由是,蒐集史料是非常嚴謹的工作,不容忽視的。觀乎中國的情況,梁氏認為完整的史料實在難求,「或由有意隱匿」、「或由有意蹂躪」、「或由一新著作出而所據之舊資料遂為所淹沒」、「或經一次喪亂」、「或孤本孤証散在人間」。即使能夠發掘史料,卻「又散在各種遺器遺籍中,東鱗西爪,不易尋覓;即偶尋得一二,而孤証不足以成說,非薈萃而比觀不可,或則費莫大之勤勞而無所獲」。而且既有「普通公認之史料,又或誤或偽,非經別裁審定,不堪引用。又斯學所函範圍太廣,各人觀察點不同;雖有極佳良存之史料,苛求之不以其道,或竟熟視無睹也」。因此之故,梁氏認為相對其他學科,史學在蒐羅和篩選資料方面,是「最勞而最難」的。

由是,梁啟超強調「史料以求真為尚」,而「正誤辨偽」的功夫則在於「鑒別」,因此,他認為「能向常人不懷疑之點能試懷疑;能對於素來不成問題之事項而引起問題。夫學問之道,必有懷疑然後有新問題發生,有新問題發生然後有研究,有研究然後有新發明。」由是,對於鑒別史料的真偽,則要存有一種懷疑的精神,其中以「反証」為「最直捷之法」,藉以做到「懷疑之結果,而新理解出」的成績。不過,梁氏也提出在某些情況下,亦要行非常之法,曾說:

「然歷史上事實,非皆能如此其簡單而易決。往往有明知其事極不可信,而苦無明確之反証以折之者。吾儕對於此類史料,第一步,只宜消極的發表懷疑態度,以免為真相之蔽;第二步,遇有旁生的觸發,則不妨換一方向從事研究,立假說以待后來之再審定。」

他還借用古代中國傳說時期的人物為例,指出「舊史言伏羲、女媧皆人首蛇身,神農牛首人身,言蚩尤銅頭鐵額。吾輩今日終無從得直捷反証,確証諸人之身首頭額與吾輩同也;但以情理度之,斷言世界決無此類生物而已。」然而,即使「吾儕既推定其必無是理」,但為了要解釋為何這類傳說得以廣泛流傳,故梁氏提出要「立一假說」來交代說明,他申論說:

「謂伏羲、神農等皆神話的人物,非歷史的人物。凡野蠻時代之人,對於幻境與實境之辨,常不明了;故無論何族最初之古史,其人物皆含有半神半人的性質。然則吾儕可以假定羲農諸帝實古代吾族所祀之神;人首蛇身等,即其幻想中之神像,而緣幻實不分之故,口碑相傳,確以為曾有如此形像之人。指為真,固非真;指為偽,亦確非有人故為作偽也。」

一言以蔽之,梁氏肯定治史需「敢於懷疑」,又「敢於立假說」。他更具體地列出一些方法來鑒別史料的真偽,例如:

「一、 其書前代從未著錄或絕無人徵引而忽然出現者,什有九皆偽;
二、其書雖前代有著錄,然久經散佚;乃忽有一異本突出,篇數及內容等與舊本完全不同者,什有九皆偽;
三、其書不問有無舊本,但今本來歷不明者,即不可輕信;
四、其書流傳之緒,從他方面可以考見,而因以証明今本題某人舊撰為不確者;
五、真書原本,經前人稱引,確有左証,而今本與之歧異者,則今本必偽;
六、其書題某人撰,而書中所載事跡在本人後者,則其書或全偽或一部分偽;
七、其書雖真,然一部分經後人竄亂之跡既確鑿有據,則對於其書之全體須慎加鑒別;
八、書中所言確與事實相反者,則其書必偽;
九、兩書載同一事絕對矛盾者,則必有一偽或兩俱偽;
十、各時代之文體,蓋天然界畫,多讀書者自能知之。故後人偽作之書,有不必從字句求枝葉之反証,但一望文體即能斷其偽者;
十一、各時代之社會狀態,吾儕據各方面之資料,總可以推見崖略。若某書中所言其時代之狀態,與情理相去懸絕者,即可斷為偽;
十二、各時代之思想,其進化階段,自有一定。若某書中所表現之思想與其時代不相銜接者,即可斷為偽。」

由此可見,梁氏以一種嚴謹的態度來審視史料。不過,他亦承認「至於書中所敘史實,則任何名著,總不免有一部分不實不盡之處。」故總結地說:「則無論何項史料,皆須打幾個折頭。吾儕宜刻刻用懷疑精神喚起注意,而努力以施忠實之研究,則真相庶可以第呈露也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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